夜影子像一块巨大的黑布,罩上葫芦沟的时候。一盘银月也悄悄爬上了东边的桑树粱,将清乳般的月光投到大川山梁,投到村子里的树上,投到三羊老汉的牛棚上。时光用自己的方式,向生活的纸上,画上了这一天的句号。
葫芦沟人纷纷走出自家窑洞,来到寻常来的人市上,摆起龙门阵。你一言他一语,说那些奇闻趣事,说那些古今人物,说那些出门见闻。一群碎蛋子娃娃,大呼小叫的玩捉迷藏。山村进入生活的另一番景象。
而今的女娃儿牛
灯笼出口口
头上喲留着那个飞机头
哎呀
又把那个脑叶叶留
一阵清亮亮的歌声送过来,正玩的起劲的孩子们,听到歌声不玩了,一齐聚到那人市上来。那里人已围了一大堆,孩子们纷纷挤进人群,想看看是谁在唱歌。人群的中间站着一个他们没见过的年轻人。油面粉头,锃亮的皮鞋,簇新的中山装,一副很帅气的样。大家打听着,他叫什么名,来自哪里。
后生叫狗玄儿,子洲人,是这村上巧林她舅。因死了爹娘,无发家里呆下去,投奔姐姐来的。于是,葫芦沟又多了一个红火人,天天晚上都能听到他唱歌。
过了些日子,村里传出条新闻,井沟里的角儿被狗玄儿拐走了。家里分几路找没找到。俩天后,角儿自己回来了,闹着要跟狗玄儿去,被她爹何六管住,门都出不了啦!又俩天后,传出角儿偷跑出来后,和狗玄儿大白天在牛槽里做那事,让喂牲口的王三碰上了。消息一拨过了又一拨,可谁都是没亲见的瞎说真正被确认的事实:是角儿被家里人引到河南,嫁人了。狗玄儿也走了。有知情者说,巧林娘托人提亲,被何六拒绝了,原因是没爹没娘,光把子流星看不上。
随着岁月流转,狗玄儿人走出村子后,记忆也随之慢慢淡薄了。
大约又过了七八年后,狗玄儿回来了。形样大变,分头不见了,却多了块毛巾上头。有人说,外头不好混,你看他纯粹像了揽工汉。巧林娘又收留了他,还给他葫芦沟落了户口,安扎在死了的老郭那窑里。
出山后的狗玄儿,没一个女人愿挨着他劳动,回家后,没一个女人到他门口来。有一次,队长安排了马寡妇和他一组,那马寡妇说什么都不和他一块做活。狗玄儿也恼了,当时就说:“日他妈妈的,人倒霉了日狗都不站。公鸡嫌人时,草鸡也嫌人。”
他一点不明白,农村女人不怕有家的男人,就怕打了光棍的男人,人家是避嫌呢。害怕有人说出难听的话。
没爱滋润的狗玄儿,只好买了管唢呐,学着吹起来,打发难眠的长夜。人总是这样的,觉得喜欢的不一定就能得到,你越想得到的,越是得不到,越是得不到的,人就越要得到。
葫芦沟女人们躲着狗玄儿,这让他不仅没收敛自己对女人的渴望,反而加剧了他对女人的奢求。终于,狗玄儿做出了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蠢事。有几个放学后上山挖野菜的小姑娘,
忙着低头拔野菜,谁也没注意到狗玄儿站在了不远的地方。等众人发现了他时,他正色迷迷的看着人家。被他吓坏了的女孩子们,菜也不挖了。提起菜筐没命的跑起来,有的菜倒完了,有的鞋跑丢了,还有的小腿奔跑中划伤了。为这事,那些女娃的爹妈狠狠收拾了他一回。
有一年腊月,狗玄儿帮姐压碾子,看见新过门的贵贵媳妇,水蓝色裤子,绿缎子小袄,人也长的秀气可爱。狗玄儿见了,爱的不行。见那新媳妇一边梳头,一边看着喂鸡。就唱起曲来:
天上下雨地上流
谁有银钱该谁牛
张三买了一匹马
李四摸也摸不上
哥哥想拉你一下手
不知妹妹你羞不羞
本来贵贵管狗玄儿叫哥,那新娘子自然是弟媳啦!狗玄儿因唱歌调戏弟媳,让弟弟贵贵大为恼火。好在人多,经大家劝说,贵贵才放过了狗玄儿。
上涧住着的三羊大妈,人很大气,性情泼辣。有人和她打浑逗趣,说:“你狗日的小心些,今晚上老子来挖你那只黑草鸡。”三羊家的笑着说:“来吧,狗日的狼来了吃肉,人来了管够。老娘的裤裆大的很,把你户口安里头吧!”
狗玄儿那天没出工,见几个女人聚在三羊大妈门口,说着闲话。时间正是小晌午,狗玄儿就走近几个女人身边,诉说自己的可怜,长这么大没见过女人哪东西长什么样。一听他说这话,三羊大妈瞅瞅旁边几个女人,笑笑问狗玄儿,你真的想看看么?狗玄儿赶紧说:“想,真想!”三羊大妈是狗玄儿的三婶子,看他傻里傻气的样,故作认真的说:“想看不能让你白看,咱换着来看。你要让我们看了,我们几个一齐脱裤,让你看的够够的。”狗玄儿怕她们哄了自己,要她们一起保证,女人们都说行。
狗玄儿真的抽脱了裤带,一把将裤子抹到了脚底。几个女人连笑带骂,跑进窑去,关上门,要他快穿起裤子寂莫苦凄中生活的狗玄儿,夜夜操起那管减心焦的唢呐,吹着哀怨与不平。
光阴荏苒,转眼到了七十年代。一天下地回来,狗玄儿正熏烟打火的忙在灶间,准备熬口稀饭喝。三羊大妈来找狗玄儿了,悄声向他说了一件事。把个狗玄儿乐的合不上嘴。
你道咋的。原来那天下午,葫芦沟来了位讨饭女人,身边带着俩孩子,一男一女,大的六七岁,小的三四岁。要了一下午,安顿好三人肚子后,没好去处,就在三羊大妈家碾盘上,铺了破被子,准备熬过一夜。那最小的娃儿因吃不下要来的饭,饿的直哭。三羊大妈不忍心,就给娃拌了碗面疙瘩,加了个鸡蛋送过去。顺便和那女人啦了半天话,知道了她新近死了男人,过不下去。准备奔南路钻稍沟,投奔已在那儿几年的四叔。大妈对狗玄儿说,自己问了那女人,愿不愿找个男人安扎下来,并说了狗玄儿的情况。女人说:“只求娘三有口饭吃,只要不嫌弃他们是累赘就成”三羊大妈说完这些,就催狗玄儿还不快点过去,招呼她回来?夜静了,别让小孩子凉着。
当晚,那讨饭女人便般东西进门,住进狗玄儿家。
以后的日子里,葫芦沟人看到的狗玄儿,长头发剪短了,脸上干净了。再下来的日子里,狗玄儿的衣服干净了,破衣服都补平整了,被子也让女人拆洗干净后,又缝好了。一切在证明着一件事,那就是狗玄儿有了老婆,成家了。
原来怕人的俩孩子,慢慢习惯了葫芦沟的生活,敢跑出来和村上的小孩玩了。
很贫困的狗玄儿,为了不亏对了他们娘三,把那些等不到完全成熟的苞谷,土豆,从山里收回来。供着她娘三的吃喝。生活在狗玄儿这里睁了眼,心情自然也就好起来。人们又听到了狗玄儿的歌声:
羊肚子手巾吊穗穗
离老远我看见了心锤锤
大红的果子真甜美
咬开了葡萄流水水
夜夜搂着我的妹妹睡
哎
你看这生活美也不美
如果没有这如果,狗玄儿的临时夫妻会一定转正的。只是这造化弄人,让那狗玄儿过了一月多有家生活后,又回到了没人理,没人疼的年代。
葫芦沟的生产队长是麻子张三,见狗玄儿家出入的女人,除了营养不良,人有些瘦以外,还有几分掩饰不了的姿色。馋的张三麻子寝食不安,天天找机会看人家俩眼。只是没个走近她的机会。
有一天,村里传出来了路线教育工作队。又有人说,那队长和麻子张三沾亲带故,是他妻家那头的大舅哥。
那一天,喂牲口的老孙头向张三请假。说南沟岔的大爹没了,他要请几天假埋人。搁平常,麻子张三会派个人顶工喂几天。这回他有打算,就自己担起饲养员的职责来。
他先是和狗玄儿商量,-晩得几次草添,天黑路滑的,想在狗玄儿窑里呆会儿,添上几回草喂过牲口后,自己就走。后来又说,自己心疼那要饭女可怜,挖了几碗粉碎了的牛料给女人,再下来就吓唬狗玄儿。有人向工作队揭发了狗玄儿,说他容留了外来人口,工作队要遣送她,好在自己从中周旋,才不与追究了。
那意思很明白,你狗玄儿想留住女人,先要供奉好他这土地爷。有他罩着,百事没有。如若不从,让你立马走人,牛郎织女天各一方。
张三麻子得逞了。据狗玄儿后来向人讲。狗日的张三,趴上那女人肚皮,屁股蛋子晃晃的时候,自己看的清清楚楚,因为窗子上有月。他那个气呀,心说日你个妈妈的,就敢欺负咱这号出门人,换了村里其它人,你敢吗?有几次,他想举起老钁头,照着他后脑勺砸下去。
没有三年不露的陈渠,那张三麻子夜夜来狗玄儿家欺负,谁都不知不晓。偏是那时会多,张三对老婆讲的是开会,工作队那误了俩次会。该让这遮遮掩掩的事败露,那天,又开会时,等不来张三的工作队长光火了。打发几路人满庄找,找不到他人不开会。就在张三开门,从狗玄儿家出来时,被正找他的人看见了。
事情的结果是,张三挨了顿大舅哥臭骂,女人被民兵遣送回老家了。
过了几年以后,农村实行了大包干,没人再找人不是时,狗玄儿再去找那心头的女人,可惜的是女人不知去了哪儿。时光流转,物非人是,只有狗玄儿很失落的回到了村里。
葫芦沟的人说,狗玄儿好像傻了。不停的打听,又不停的向人诉说,那女人叫珍珍,对他有多好,可她人已经死了。人们还看到:什么节龄都不过,狗玄儿提了烧纸的筐子,到前河滩上去祭奠什么人。有人肯定的说,他一定是忘不了珍珍。
葫芦沟有首狗玄儿的歌。
2016.6月于老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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