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儿子被上海大学录取。
去上学的那天,我给儿子捆铺盖卷儿时,那麻绳“嘣”的一声断成了两截,断口齐展展的,跟刀割的一样,我心里当即就起了个疙瘩。
“好事成双!可能儿子出门时是一个人,回家过年时就是两个人了!”老伴赶快打圆场说。
“那是,那是!儿子相貌堂堂,学习成绩又冒尖儿,一进大学肯定就被女同学包围了。”一件不吉利的事却讨了个好口风,我心里的疙瘩顿时消失了。
儿子绯红着脸说:“别迷信,您用力过猛的原因。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现实,我们一无房二无车,她们才不会为一个穷光蛋帅哥,一辈子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。”
儿子这句话正好触痛了我的软肋。我们易家祖祖辈辈兴的规矩是:如果养的是个男孩子,父亲就必须替他建好婚房,并且将儿媳娶到家之后才算完成了任务。要是儿子考不上大学,在农村建栋房子,只要我把力气不算钱也当不得什么。现在儿子回农村安家已不可能,别说在上海,就是逼我在县城里给他买套婚房,也无异于逼公鸡下蛋。
借老伴吉言,腊月间儿子回家过年时,果真带回一个漂亮媳妇。老伴见到光鲜靓丽的儿媳,觉得自己衣着太寒酸,连声招呼也没打就赶紧躲到灶背后,手拿火钳,假装往灶里添柴,眼睛却不时瞟向仙女般的儿媳。
儿媳刚一跨进堂屋就“咚”地扔来一块大砖头,把个烂饭桌砸得一边左右摇晃,一边“吱嘎吱嘎”直叫唤。
"哪儿来的疯丫头啊?"
我正想出言语,儿子却开口了。
“爸,这是丁克给的见面礼!”
儿媳初次过门儿,应该我们给见面礼才对呀?再说,一块烂砖头又是什么见面礼呢?我走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走上去一看,还真是一砣捆得紧紧扎扎的钱。一个蓄着妹妹头,从脚趾到头顶都散发着学生气的小女孩儿,哪来的这么多钱呢?
小姑娘也看出了我的心思,她脆瓜瓜地操着普通话说:“叔叔,我们家里什么都缺,唯一不缺的就是钱。我最讨厌钱了!”小姑娘说着皱了一下鼻子,她嘴里好象被人塞进一枚青杏。
“丁克,你亲眼看到了的,我们家这几间土坯房,屋顶大洞小眼的,墙壁也垮兮垮兮的,吹大风下大雨时根本就不敢在里面待,你……”
“爸,您叫她小张!她是我大学同学,丁克是我给她取的诨名。”儿子打断我的话。
“叔叔,我们两家正好互补嘛。爸就我一个独生女,他在上海搞房地产赚了几个亿。易然跟我结了婚也不用当房奴,婚房早给我们预备下了。易然大学毕业了,更不用辛辛苦苦出去找工作,就在爸爸的公司工作,至于工资么,给一张支票由他填去。”
儿子刚上大学就傍上了大款如花似玉的女儿,甚至连婚房和工作都一并搞定了,我在心里高兴地喊道:“书中真有颜色如玉,书中真有黄金屋啊!”再加上小张的父亲到时候眼睛一闭,那亿万财富不就全姓易了么……
我在那里想入非非,老伴却怯生生地楞在那里,“O”着的嘴巴再也没合拢过。
“楞着干啥?烧火煮饭呀?我到集上买菜去!”我吩咐老伴。
走在通往集镇的路上。路,还是那条羊肠小路,可我陡然觉得宽大了许多;天,还是巴掌大那块天,可我陡然觉得增高了许多;人,还是那些人,可我陡然觉得亲热了许多。
来到肉铺前,我莾声莾气地说:“杀猪匠,来五斤一级肉!”
“耶,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?平时啬巴得连揩屎纸都要舔一下的人,今天啷个这么大方呀?”杀猪匠打趣我说。
我正想说说儿媳的高兴事儿,一个人却在身后猛拍我的肩膀。我转身一看,原来是儿子的高中同学小李,他在重庆一个专科学校就读。
“小李嘛,哈哈哈!易然刚从上海回来,今天你就到我家嘬一顿嘛!”说完我才发现,我今天陡然变得好大方好大方。
“易伯,嘬一顿倒不必要。听说易然带回一个发财媳妇,是真的吗?”
我就跟竹筒里倒豌豆似的,一股脑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倒给了在场人:“是真的,上海人,她家里有几个亿,名叫丁克……”
我一面说,小李一面扑哧扑哧笑:“易伯,您知道什么叫丁克吗?丁克就是只结婚不养小孩。”
我后悔地拍拍前额:“看我这记性,丁克是儿子给她取的诨名,儿媳姓张!”
小李没再搭讪,点点头走开了。
小李的沉默像一支毒箭射中了我的心,一瞬间,我的整个身子都木了。我提着菜和肉,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路上。要是娶个婆娘不生崽,倒不如喂头猪,猪肥了还可以杀肉吃。回家了,我可要亲口问问儿子,这样的儿媳就是陪嫁几个亿也坚决不能娶。
二
一家人围着灶台忙前忙后的。
小张像个丝瓜藤子似的缠着儿子,一时问这一时问那的。看样子,她并不嫌我们家穷,相反,她对我们这个穷家庭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。她穿着喜庆的大红上衣,远远望去,有如一团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,还令我这破屋增色不少!
吃过晚饭,大家都觉得累了,都想早点睡。翻出家里最好的两床被子,平时看来顺眉顺眼的,今天怎么看怎么脏。我赶紧打着篾丝火把,又赶到集上买来新被子,新床单,单独给小张铺了一张床。
临睡觉时,我说:“小张,我们农村人,就是有个好菜也办不出个好味道,晚上还得继续委屈你呢!”
“哪里,哪里,山珍海味我都吃腻了,农家菜很爽口呢!被子么,只要暖和就行!”
睡觉时,小张硬要儿子陪她。看到这情景,我心中暗自欢喜,大男大女的天天在一起,怎么可能丁克呢?
等小张他们关好门后,我就把那块沉甸甸的砖头搬出来,一家人像在建筑工地上搬运砖头那样,互相传递着,观看着,掂量着。这是我们一家四口此生见得最多的钱。平素见得最多的是每学期给儿子缴学费时,也不过两三千块。这紧扎扎的十万块钱,别说挣,就是一张一张地数,也要数老半天嘛!
次日凌晨,我把儿子叫到一旁,悄声问:“小张说的是真是假?”
“是真的,小张对我也是真心的!我到她父亲的房地产公司去过好几回了。由于小张家里太有钱了,要什么有什么,她因此失去了动力,也失去了方向,自称丁克一族,懒得连人也没打算嫁了。自从小张遇上我之后,她觉得我身上有一股城里人少有的清新之气,这才改变主意,答应跟我谈婚论嫁!”
听了儿子的解释我放心了,随后我又告诫儿子:“你去张家上门我不反对,但爹有哥有不如自己有。结婚时,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婚房,遇上跟张家人磕磕碰碰时,你才有地方醒气哟。”
儿子说:“爸,您想在上海给我买婚房?那是癞蛤蟆上重庆——能说不能行。”
在春节期间,小张一有闲就小狗一样漫山遍野晃荡,掏鸟窝,捉虫子,种庄稼……总之,她对农村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,感到有趣。一坐下来她就捅儿子胳肢窝,儿子也捅她,他俩边捅边像傻子那样咯咯咯大笑。
邻居来我家小坐了一会,见儿子和儿媳那样,他皮笑肉不笑地哼哈几声就赶紧离开了。看到这一切,我估计他后悔了!
那一年,儿子见他家李树上还剩几个虫疤眼李子,以为他家不要了,便爬上树去摘。儿子正摘时邻居忽然从外面回来了,他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唆来恶狗,吓得儿子从树上掉进猪圈滚了一身粪。从那以后,两家人见了面,总是一个脸朝东,一个脸朝西。今天他主动找上门来,我也哼哼哈哈的,假装忘了过往的事。
这且不说。最可恨的是,邻居在镇上给他儿子买了一套婚房就跩上了天,从此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。哼,现在儿子不光有婚房,而且还在上海,不妒死他才怪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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